千秋耻,终已雪;中兴业,须人杰。——出自《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歌》
经过广泛征集和研究讨论,1938年10月30日,校歌校训委员会开会,罗庸提交校歌词曲。朱自清在日记中记下,“通过罗的词,但未通过曲”。11月24日,委员会在冯宅开会,讨论校训和校歌,决定把所拟校训“刚健笃实”和校歌词《满江红》及沈有鼎所制曲谱,呈报联大常委会。11月26日,联大常委会公布校训是“刚毅坚卓”,没有宣布校歌。教育部一面催促各大学上报校训,一面又通知各校要以“忠孝仁爱、礼义廉耻”为全国所有学校的校训,必须制匾悬挂。而联大不以为然,没有照办,仍以“刚毅坚卓”为的校训。
健客:刚毅坚卓是成语吗?好像没见过这么用的,什么意思啊?
云飞:哈哈,以前没有这个成语,以后嘛,可以有。作为校训,刚毅坚卓不缺故事,长期习用不是问题。至于成语要求古代相承沿用一条,这是相对的。站在当下,回看千年是古代,千年后看今天是否也是古代呢?哈哈,还是聊聊这个未来的成语是什么意思吧。
“刚毅”一词见于《礼记·儒行》:“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其居处不淫,其饮食不溽,其过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数也。其刚毅有如此者”。“坚卓”一词源于成语“艰苦卓绝”,出自《宋史·邵雍传》:“始为学,即坚苦刻厉,寒不炉,暑不扇,夜不席者数年。” 后人据此引申出成语“艰苦卓绝”,指坚忍刻苦的精神超过寻常。清华、北大、南开三校在组成西南联大前,各有各的校训。北大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清华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南开是“允公允能”。“刚毅坚卓既”既是对三校校训的融会,也是对学习、工作和生活的要求;不仅切合特定时代的需要,鼓舞师生共克时艰,而且具有超越时空的意义,使大学精神与大学价值完美结合。
冯友兰1968年回忆说,《满江红》提到常委会,有人觉得形式太旧,不像校歌的样子。对此,冯友兰写了新体诗,西山沧沧,滇水茫茫,这已不是渤海太行,这已不是衡岳潇湘……之后,朱自清建议让张清常谱曲,并把两份歌词寄去,根据张清常的回忆,两份歌词上分别写有罗庸和冯友兰的名字。由于张清常更喜欢《满江红》,就只给《满江红》谱了曲,并于1938年年底寄回西南联大。在寄给西南联大的五线谱谱本封面上写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歌《满江红》,罗庸词,张清常曲。1939年6月校歌进入评审阶段。此时已有三个曲谱,分别是沈有鼎谱曲的《满江红》、张清常谱曲的《满江红》和马约翰谱曲的《满江红》。6月14日校歌校训委员会开评审会,除五位委员外,还请两位曲作者沈有鼎和马约翰以及外文系教授杨业治参加。听了试唱之后,委员会决定接受冯友兰的歌和马约翰的谱,但认为马约翰的谱子过于单调,遂请马约翰、杨业治和沈有鼎修改。6月30日,委员会再次开会,五位委员中有三位认为,张清常的曲谱更好,还说曲调比歌词更重要。最后,委员会决定用张清常的曲谱。在评审阶段,用于试唱的歌片上,印有“罗庸、冯芝生(冯友兰,字芝生)先生作词,张清常先生制谱”字样。1939年7月11日,西南联大常委会第112次会议决议,通过校歌校训委员会上呈的校歌《满江红》。全文如下: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
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绝缴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
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
中兴业,须人杰。
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
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
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前有岳飞燃烧热血的千古绝唱,后有抗战血与火淬炼的西南联大校歌。时空共振,和韵共鸣,产生特殊艺术魅力,震撼着民族的心灵,滋养着民族的神魂,砥砺着民族的志节。如今,联大校友每当聚会,必定高唱校歌。那时还是西南联大学生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为庆祝西南联大暨云南师大建校50周年题辞“中兴业,需人杰”。2002年,杨振宁再次题辞“千秋耻,终已雪;中兴业,须人杰”。联大校歌影响之深,可见一斑。
健客:感觉激荡人心,但真心不明白啊!
云飞:嗯,确实需要一些古文基础。别着急,一点一点来,不难。毕竟文明存续,血脉相连。今天咱们就试试吧。
校歌的上片抒写大学南迁,局势危急,表达了更加深切地保护中华民族文化教育命脉的心情。下片抒写对抗战必胜的信心,对老师学生的殷切期望,并预言了西南联合大学的圆满结局。难点主要在于对生僻字、通假字和典故不熟悉,以及时代不同、押韵要求导致的变化,如绝徼、桢干、黎元、笳吹、弦诵、山城、一成三户、希前哲、还燕碣。绝徼:绝,远;徼,边界,边陲;绝徼指遥远的边疆云南。桢干:桢,坚硬的木头;干,树干;桢干即古时筑墙所用的木板和立柱,喻具有真才实学,能胜重任的人才,比栋梁更优。黎元:黎,众多的;元,人类;黎元即黎民百姓。笳吹:笳,即胡笳,古代塞北和西域流行的管乐器,笳吹泛指音乐活动或文化生活。弦诵:古代学校里用弦乐器和歌唱配合学生朗诵诗词,泛指学校的教学活动。山城:当时指昆明。解放后才称昆明为春城,重庆为山城。一成三户:成,古时,方十里之地为一成;三户,只有几户人家,出自成语“三户亡秦”,对应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希前哲:希,通睎,仰慕,崇敬;哲,志士仁人,才能识见超常之人,意思是学习前辈志士仁人,踏着他们的足迹,跟敌人斗争到底。还燕碣:还,返回;燕,北京附近的燕山;碣,天津附近的碣石山;意思是西南联大完成历史使命,三校回归。因为九州遍洒黎元血,所以绝缴移栽桢干质。但为了押韵,颠倒了这句的前后次序。
健客:嗯,基本懂了。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是神来之笔,起势突兀,破空而来,胸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不可阻遏。相比之下,“万里长征”是不是差点意思呢?
云飞:不差啊!刚毅坚卓,跃然纸上。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1937年,《红星照耀中国》英文版在英国面世,1938年,《红星照耀中国》首个中文译本在上海出版。斯诺以“他者”目光,观察、采访,真实的现场感、强烈的追问意识、深切的情怀和很好的文学性,使作品在世界范围广泛传播,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力。该书第五章“长征”,讲述红军长征的艰难过程。着重记叙第五次大围剿,以及长征中强渡大渡河、过大草原等英勇事迹。“万里长征”带着无以伦比的时代感和画面感。
健客:这么牛的校歌校训,可惜西南联大不存在了。
云飞:西南联大完成了历史使命,三校回归,于其原址设立国立昆明师范学院,演变为今天的云南师范大学,仍沿用西南联大的校歌校训,“歌以咏志”,弘扬西南联大精神。
艰苦的生活,没有使这批优秀的科学家意志消沉。姜广正以亲历者的视角描绘戴芳澜的工作情景:实验室是一间位于一排座北朝南矮小砖木结构平房的中央,门外挂着一个破竹帘子,室内没有一点声音,我在门外虽有些紧张,但终于掀帘进去,靠墙边一站,看清楚这间简陋的研究室。房间面积约16平方米,北墙边是几个本色的木书架,架子上是标本和书籍。南边靠窗的是一个工作台,台上有一架老式显微镜,还有一些常用的简单仪器、药品等。天花板上挂着一只有灯罩的电灯泡。老师正一条腿站着,一只脚踏在凳子上,集中精力看装有描绘器的显微镜,右手正在纸上绘图。
在紧张的教学、科研之余,他们经常举行学术讨论会,介绍科学最新进展和学科前沿动态。戴芳澜酷爱京剧,有时也自制行头充当票友。戴师母是大普吉师生公认的“师母”。经常在戴家聚会的那批酷爱桥牌又水平很高的牌友,包括俞大绂、殷宏章、汤佩松伉俪、娄成后伉俪等,他们将这种聚会一直延续到北京。
圣诞节来临,他们到附近山上锯来小松树做成圣诞树,挂上彩灯,安置在图书室中,地上铺满鲜松针,当彩灯点亮,壁炉燃起,大家一起唱圣诞歌,跳舞,表演节目。他们甚至还在尘土飞扬的四合院场地上开过一次“盛大”的舞会。戴芳澜和他的夫人邓淑媛,殷宏章和他的夫人许桂岚、俞大绂和他的夫人陈绍熙、娄成后和他的夫人祝宗岭都参加了。这个美好的夜晚,一直留在汤佩松的记忆里,他在回忆录《为接朝霞顾夕阳》里用生动的笔触使这个夜晚成为佳话。
1942年2月,“英国驻华文化科学代表团”在李约瑟的带领下到达昆明,第一站就对大普吉的“清华三所”进行考察,为其成果与精神所感动,“我们这些科学前哨同仁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协助抗战军人完成了一次最大的扼制侵略的业绩”。他在《自然》杂志上撰文介绍中国西南的科学发展时,列举了戴芳澜主管的研究工作。
健客:想起来了,《细菌传》中也有李约瑟的这次考察内容。
云飞:嗯。那里讲的比较多,这里就简略些。
抗战后期,西南联大师生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为了解决办学经费严重不足的问题,保障师生基本生活,1943年6月,梅贻琦决定成立清华服务社,利用清华人才和技术优势,开展社会化服务,增加战时后方生产,创造经济价值,以弥补清华与西南联大师生生活的亏空。
清华服务社设立管理委员会,工学院院长施嘉炀教授为主席,工学院教授阎振兴出任经理。服务社下设机械工程部、应用化学部、电机工程部、土木工程部、矿冶工程部、无线电工程部、理化部、农艺部等八个业务部33组。机械工程部机制木材组发展特别迅速,单为供给美国陆空军供应处建筑材料一项,营业数目达数千万元,而且各锯木厂彻夜工作,尚供不应求。应用化学部的化妆品制造厂,牙水、发油已在市上流行。农艺部除碾米厂外,增设酿造组。裘维蕃则从食用菌的研究转向伞菌的分类工作,兼为清华服务社制作酱油。
健客:酱油也与真菌有关吗?
云飞:酱油生产中常用的真菌有米曲霉和酵母菌。米曲霉好氧,当氧气不足时,生长受抑制。制曲时应通入空气,排除二氧化碳,这样既满足米曲霉的好氧要求,又抑制厌氧菌的繁殖。米曲霉能分泌多种酶,分泌的胞外酶有蛋白酶、 糖化酶、谷氨酰胺酶、果胶酶、半纤维素酶、纤维素酶等;分泌的胞内酶有氧化还原酶等。K、P、Ca、Mg是米曲霉生长所必需的。米曲霉生长最适合温度是32-35℃,低于28℃或高于40℃生长缓慢,42℃以上停止生长。米曲霉生长需要水分。当曲料水分小于40%时会影响菌丝生长,当曲料水分过大杂菌容易繁殖。在生长期,曲料含水量48%,空气相对湿度90%以上;在产酶期,水分适当降低,米曲霉生长和产酶适宜酸碱度为6。酱醪分离出的酵母有7个属,32个种。其中与酱油质量关系最密切的是鲁氏酵母。酵母菌在酱油发酵中有重要作用,对酱油的香气和风味影响很大。在发酵温度过高的情况下,由于酵母菌失去活性而影响酱油香气成分的形成。为了提高酱油的风味,有的工厂在酱醪发酵后期,人工添加酵母菌,收到良好效果。
该社成立半年来,赢利200万元。梅贻琦说:“一面可以调剂本校及联大同人生活,一面可以帮忙社会生产,在这个抗战期中,本校同人,可算各尽其力了。”当时的清华服务社,颇类似20世纪八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高校校办企业,实际上就是利用学校的人才和技术优势创办的“综合实业技术开发公司”。这无疑是清华最早的校办企业,创办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获得一定的经济效益,用以改善清华和西南联大师生困苦的物质生活,也是战时环境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从教育思想看,则是梅贻琦因时因势因地制宜、学以致用的一项创举,同时也体现出梅贻琦面对困境,勇于开拓,不拘一格的治学办校作风。清华服务社虽然由清华主办,但收益分享却是西南联大,梅贻琦心中之“大”不言而喻,这也是西南联大能够珠联璧合九年的主因之一。抗战胜利后,西南联大的历史使命完成,清华服务社的任务也结束了。梅贻琦没有因为清华服务社能赢利而视作宝贝,他始终坚信,大学的要务一是发展学术,二是培育人才,这是不能偏移的。正如俗话所说,“大将军赶路不追小白兔”。
健客:明白了,服务社就是不动用清华庚子赔款基金补助联大的办法。又填上一个坑。
云飞:哈哈。
有人总结戴芳澜领导病害组在西南联大期间取得十大成果。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恐怕当属鸡枞菌之研究。培菌白蚁起源于非洲,蚁巢内具有复杂的社会分工。培菌白蚁依靠独特的蚁巢结构维持内部稳态和气体循环。菌圃是白蚁培育鸡枞菌的场所。鸡枞菌在分类学上隶属于担子菌门,但其传播方式和生活史具有区别于其它担子菌的特点。鸡枞菌协助白蚁进行植物纤维的消化,白蚁则为鸡枞菌提供合适的生长环境,并控制鸡枞菌的遗传结构。培菌白蚁和鸡枞菌形成紧密的共生关系,二者缺少任何一方都不能独立生存。周家炽在昆明将白蚁巢挖至室内培养鸡枞菌。他工作严谨,凡事自己动手,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往往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见白蚁弃巢而去,他设法用水围蚁巢,并见白蚁涉水而死。1945年,周家炽在中国的《科学》杂志上发表《鸡枞与白蚁》,开始解开这个千古之谜。他的故事在《病毒传》中慢慢聊。
健客:我知道鸡枞菌是很名贵的食用菌。
云飞:哈哈,吃货一枚。
健客:吃货怎么了,爱吃就是爱生活。
云飞:嗯,顺便说说两个吃货。一个是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前些日子访华,下飞机后第一餐选在北京三里屯的一家云南菜馆“一坐一忘”。店员说,她很爱吃云南特色菌子,光是见手青就点了四份。另一个是汪曾祺。
健客:汪曾祺啊,老朋友了。见手青好像有毒吧?
云飞:嗯。见手青的名头很大,因为烹饪不当,见手青毒素可使人产生幻觉。“见小人”、“见精灵”的新闻屡见不鲜。汪曾祺说它“容易使人晕倒”。见手青含毒,属于“条件食用菌”,只要合理烹饪、适量食用、留意个体差异,可以安全食用。尤其是它滋味独特、口感细腻、香气浓郁,让人欲罢不能。另外,见手青其实不是一类菌,而是具有伤变后呈靛蓝色显色反应特征的牛肝菌。牛肝菌品种丰富,上市又早,是最受欢迎的菌子之一,汪曾祺说“家家饭馆卖炒牛肝菌,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味道也极佳,“滑,嫩,鲜,香,很好吃”。他在《昆明食菌》中说:“鸡枞是菌中之王。味道如何,真难比方。可以说这是植物鸡,味正似当年的肥母鸡。但鸡肉粗,有丝,而鸡枞则极细腻丰腴,且鸡肉无此一种特殊的菌子香气。”
健客:他在昆明住了多久啊?
云飞:七年。“我在云南住过七年,一九三九——一九四六年。准确地说,只能说在昆明住了七年。”在《七载云烟》中,他说:“但是我生活得最久,接受影响最深,使我成为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作家——不是另一种作家的地方,是西南联大,新校舍。”
健客:原来,他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啊!
云飞:嗯,号称作家里最会吃的汪曾祺当年这样歌以咏志,“人间至味干巴菌,世上馋人大学生”。
昆明与“飞虎队”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飞虎队”从这里诞生,在这里成长,飞虎战机第一次升空作战是在昆明,飞虎英雄第一次击落敌机也在昆明,“飞虎队”的队员们以鲜血和生命在昆明的上空筑起了一道空中屏障,有效遏制了日机对昆明的狂轰滥炸,有力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的嚣张气焰,在昆明的抗战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连续取得空中作战胜利后,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困扰着飞虎队。由于日军先后占领菲律宾、马来西亚半岛和新加坡等地,封锁了太平洋,飞虎队燃料几近断绝,眼睁睁看着日军战机出袭,机场自身也面临被轰炸的危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