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生活是建立在创造活动的基础上。 —— 罗素
人类利用真菌,研究真菌,接续努力为真菌学奠基。打开真菌传的扉页,让我们重温那些创造活动。
在人类进化的早期阶段,茹毛饮血,过着与动物无异的生活。火是人类走向文明的开始,照亮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之路。从观火到用火、控火,人逐渐吃上了熟食,改变了演化的方向,
健客:知道哦,在《细菌传》中讲过。
云飞:哈哈,《细菌传》是从鲁迅的杂文《火》,讲到战火导致的创伤;从用火疗伤,讲到消毒杀菌防治伤口感染。
火山爆发和雷电皆可引起燃烧,远古人类观察并加以利用,最终学会掌控火。考古发现山顶洞人运用钻木取火,距今约1.8万年。有个小伙伴录视频放在网上,展示自己买了一盒钻木取火套装,组装好后,很卖力地钻啊钻,手都要瘫痪了,还是烧不起来,感叹打火机真香,说这个产品不应归类为科教产品,而是健身产品。在“荒野求生”节目中,有选手钻木取火,点燃草木碎屑。仔细对比,他们的做法还是有所差别的,似乎用干燥的沙土增加钻木的摩擦力是成功取火的关键,有机会尝试一下。这个方法除了效率低,好像没有其它缺点。考古发现燧石取火可能更早,将石头互相碰撞产生火花,这种石头不多,好在如果发现一块能用很久。除了这些,还有一种更快捷的方法。上世纪90年代初,在河南洛阳孟津县,发现一处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出土了一件神秘的镂空束腰陶罐,并在其中发现了燃烧的碳灰,由此推测陶罐是一件储存火的罐子,说明当时的人已经会储存火种。最厉害的火种罐,还要看鄂伦春。鄂伦春族是世居我国东北部地区的人口最少的民族之一。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21》,鄂伦春族人口为9168人。虽然人口少,但在长期的渔猎过程中,鄂伦春人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掌握了大量生存生活生产技巧。众所周知,东北气候十分寒冷,鄂伦春人有高效保存火种的方式——火种罐子。不同于中原地区的火种罐子,他们首先将桦树截成一段一段,然后再从一端掏空成罐,并在中间留下几个透气的孔洞,最后把引火材料点燃放在里面,燃烧殆尽前,更换引火材料即可。如果不出意外,一块引火材料可以保存火种1-2天,甚至更长时间,让鄂伦春人即便是在暴雪天也不用担心生火取暖。
健客:这么简单吗?
云飞:引火材料是关键,既要易燃,又要耐烧。要用时,一吹就着,快速引燃;不用时,暗火内敛,不生不灭。引火材料要好找,还要易于携带,不能太大,太重。看似矛盾的各种要求,可是一种生长在桦树上的真菌却完美满足。
白桦茸,鄂伦春人称之为桦树包子,外表近球形或不定形块状,直径7-36cm,黄褐色至黑色;摸起来很坚硬,有明显凹凸不平开裂的小块,就像长了一层外壳。这种真菌生命力强,会不断吸取桦树养分,大约10-15年会把桦树的精髓吸收殆尽,使桦树枯死。在烧火的过程中,鄂伦春人发现桦树包子在自然状态下可以燃烧很久。因为内部菌丝易燃耐烧,外壳起保护、阻隔作用,锁住热量,所以桦树包子就成了保存火种的好材料。鄂伦春人用桦树罐子盛放点燃的桦树包子,等要用火时对着孔洞一吹,菌丝就燃了。无独有偶,加拿大的印第安人诸民族之一林地克里人用白桦茸作为篝火火种。他们常用的一种起火方法是用钢板撞击一块火石来制造火花,火花点燃一块干燥的白桦茸,白桦茸保持燃烧,再点燃桦树皮和干树枝。
健客:这让我想起小时候。除夕夜,爸爸会点一支香,带我和弟弟出去放鞭炮,后来是我带弟弟去。出门前,妈妈都要叮嘱一句“注意安全”,我们则回应一句“知道了,放心吧”。漆黑的夜,顺着香头上一丝红色的微光,依稀看见鞭炮的捻子,直到红红的香头碰到捻子。冰冷的夜,手上不会有一丝触碰的感觉,但那是激动人心的时刻,火星飞溅,你要快速后撤或背过身去,鞭炮随即炸响。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云飞:嗯,快到春节了,也许很多城里的孩子已经不会放鞭炮了。
在1991年,一对德国登山夫妇在阿尔卑斯山探险时,发现了一具干尸,就是著名的“冰人奥兹”,大约生活在5300年前。在其散落遗物中,发现熊皮裹腿里有两块兽皮,每块兽皮里都包裹着白色的球状物体,换句话说,这是奥兹随身之物。或许非常重视,才贴身保管吧。
健客:究竟是什么呢?
云飞:化验结果表明均为白桦茸。
健客:奥兹将其作为引火之物吗?
云飞:这就不得而知了。奥地利科学家融化了这具冰河时期的尸体,发现他的肠子感染了鞭虫,而且奥兹生前经历了战斗,受了严重的箭伤,由此推测,白桦茸是奥兹治疗自己的寄生虫病和疗伤的药物。现代医学表明,白桦茸含有大量有益于人体的成分,包括木质素、低分子多肽、类固醇等等,对于治疗胃部、肝部、心脏部疾病有着一定的功效。最主要的是,白桦茸具有抗菌止血的功效,其中含有能杀死鞭虫的油状物质。包裹在兽皮里的白桦茸很可能是现存的最早的药物。冰河时期的药物疗效不一定很好,但至少是有用的。
数千年前,西伯利亚的鞑靼人便开始使用白桦茸治疗结核病、胃病、肝病、心脏病、寄生虫病或作为一种外用的清洗剂。虽然白桦茸对桦树来说是可怕的癌细胞,却是自然界赐予人类最有力的抗癌武器之一。也许是俄罗斯人最早发现这个秘密,将白桦茸比作森林钻石。据说,11世纪俄国有位王子患上了唇癌,后来他长期饮用一种饮品,竟然奇迹般地康复,而这种饮品就是由白桦茸粉制作而成的。相传,只有俄罗斯的帝王将相、贵族豪绅方能享用白桦茸,被视为吉兆、祥瑞、长生不老的神物,外界知之甚少。1968年,前苏联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出版,因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或缺的传统——道义力量,获得1970年诺贝尔文学奖。《癌症楼》描写了一群癌症患者的不幸遭遇,审视现实,反思历史,剖析社会机体上的“毒瘤”,控诉肃反运动和个人崇拜给社会带来的灾难。在“第十一章桦树癌”中,作者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有一个俄罗斯村庄多年来熬一种气味和色泽类似咖啡的白桦茸茶,结果村庄里无一人得肠胃病及癌症。虽然是一部小说,但是第一次在文献资料上向世人展示白桦茸,引起全世界医药学界的关注。研究表明,白桦茸的活性酶含量是灵芝的55倍,能抑制癌细胞、增强人体免疫机能、抗氧化、抗衰老、抑制基因突变、修复血液中被破坏的蛋白结构、改善恶液质状态、抗病毒等,同时对糖尿病疗效显著。
健客:等等,什么是恶液质状态?
云飞:是指恶性肿瘤晚期的一种状态,患者可能出现极度消瘦、重度贫血、低蛋白血症,不能进食或者食欲很差,皮包骨头情况。这是病情进展到终末期的表现,没有太好的治疗办法,只能应用营养支持的药物,比如输注脂肪乳、氨基酸,还可以申请输注红细胞、血浆等纠正贫血,改善这种恶液质的状态。恶性肿瘤终末期消耗是非常大的,虽然患者没有什么剧烈的活动,但还是比正常人消耗大,可以适当补充些高蛋白饮食。如果患者能吃点东西,可以补充一些鱼肉、鸡蛋、蛋白粉等等,提高患者的营养状态,改善恶液质,有助于延长生存期。这里就不细说了。
在河南安阳,小学文化的郭鸿齐是个传奇。1979年,郭鸿齐在一次事故中受了工伤,身体越来越差,听说安阳县有个最知名的中医叫李万福,于是跨过漳河,求医问药。养病期间,郭鸿齐读灵芝人工驯养技术方面的书,自己学着种植。1980年初,郭鸿齐从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引进了赤灵芝、紫灵芝、猴头菇等食用、药用菌种进行种植,获得了成功。两年后,他开始全身心投入到真菌生物工程里面,办起菌种厂、食用菌收购站和安阳市富康真菌研究所等。利用短短的10余年时间,他就获得3000万元巨额财富,成为当地的农民首富。郭鸿齐的成功,引起国家农业部时任副部长杜子端的关注,杜子端帮助他走上了产业化道路。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正是由于这种关注,让郭鸿齐从人们眼中的“天才”,变成了“疯子”。1996年春节过后,杜子端送给了郭鸿齐一盒从俄罗斯带回的白桦茸菌种,并问他能不能将其人工驯化。郭鸿齐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没想到它比灵芝还要珍贵,但无知者无畏,处于事业巅峰期,惶然不可一世的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有多难。他拍着胸脯打了保票:三年内拿下白桦茸人工驯化难题,四年内让白桦茸制品走上市场。其实,他嘴里说三年,心里想一年两年足够。真动起手来,他才发现,牛皮吹得有点大了。白桦茸的人工培育,复杂程度超出他原来的想象,药理学、营养学和真菌学等方面的知识都要用到。好多内容,都需要他从头学习。没有任何参考资料,就自己摸索。他四处奔走,购买白桦木等做试验,为模拟西伯利亚的气候条件,冰箱、冰柜、空调齐动员。一车车木头拉进菌种场,被加工成木屑。不久,一车车废料又拉出去。郭鸿齐不信这个邪,继续一车车收购木料做试验,没钱了就把3辆汽车卖掉。因为收支不平衡,看不到希望,20多名职工离开菌种场,连他的3个儿子也走了。劳师动众,大规模投入并没有换来多大进展。千百次的试验,花费大量心血驯化出来的白桦茸只长到指甲盖大小,就停止生长,根本没有任何开发价值。这十年当中,郭鸿齐前前后后投入3000多万元,还停掉了其它产业,可谓损失惨重。但他依旧在坚持,他身边的人都在说,他疯了!因客观条件限制,千金易得,一茸难求。正因其稀缺,攻克人工驯养难题,成为全世界多少医学家、真菌学家的梦想。但是,谁能拔得头筹呢?郭鸿齐摸索了10年时间,竟然找不到白桦茸不成功的原因;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等他找到原因时,竟然那么简单。2007年的一天凌晨,睡不着觉的郭鸿齐,倚在床头看一本健康方面的杂志。一篇日本人利用桦树液制成保健饮品的文章,让他顿时醍醐灌顶。他拍着床大喊:“我找到了!”喊声惊醒了老伴,以为他真的疯了。他没疯,他找到了驯化白桦茸的正确方法,并特意建立了白桦茸拟生态培养工厂。在试验中,还创造出用五谷杂粮和特种药食植物进行白桦茸培植,取得了良好的效果。2009年初,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确认了郭鸿齐的白桦茸人工驯化技术填补了此项技术的国际空白。同年,被认定为安阳市科技成果,同时获得省级科技成果奖。2016年,白桦茸拟生态实现了工厂化生产。在第十一届中国科学家论坛大会上,郭鸿齐被誉人工驯化白桦茸之父,他用13年时间,攻克了一项世界级技术难题。
健客:郭鸿齐真了不起,他过上最好的生活了吗?
云飞:物质上,哪有什么最好的生活?时代在前进,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罗素所谓“最好的生活”,我理解是精神生活,有个人层面,也有社会层面,是有尊严的,充满希望的生活。钱从来买不到真正的尊重。
真菌一词来源于拉丁文Fungus,原意是蘑菇。人类何时开始认识利用真菌,尚难确定。考古发现不断刷新人类以真菌为食,用真菌酿酒,取真菌入药、制毒的历史。18世纪到19世纪中叶,是真菌学起步和发展时期,欧洲各国科学家广泛开展对大型真菌的研究。1707年,法国植物学家托尼弗特发表第一篇关于双孢蘑菇栽培的论文,比《四时纂要》晚了大约600年。
健客:了解,上篇提到过《四时纂要》。
云飞:2017年,韩国发现了一册用朝鲜王朝时代最早的金属活字“癸未字”印刷的《四时纂要》,被推定为1403-1420年之间印刷,为现存最古老的版本。《四时纂要》原书已佚失。1961年在日本发现的重刻本被认为最接近原书,其为1590年朝鲜庆尚左兵营刊本。
托尼弗特发现牧场边的马粪堆上会长出双孢蘑菇,就利用马粪堆肥作为基质。每次采收后,他先将表层的旧马粪堆肥移除,然后再覆上一层新鲜的马粪堆肥,并利用地窖天然恒温环境持续养殖,托尼弗特成功了,被称为蘑菇栽培之父。这一时期,最突出的真菌学家是意大利神父兼生物学家米奇里,他是第一个用显微镜观察真菌的人。我国真菌学家余永年认为,如果一定要为真菌学的诞生确定具体时间,那应该是1729年,这一年米奇里的巨著《植物新种属》出版,书中记录有价值、启蒙性的真菌工作远超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是近代真菌学全面发展时期。德国植物学家德巴里因对真菌的系统发育、多型性和生活史的深入研究,而被誉为近代真菌学的奠基人。
奠基人也许只有一人或少数几人,但奠基建立在很多很多人,很长很长时间创造活动的基础上。过最好的生活,创造无所不在,科学只是人类创造活动中一种年轻的方法。信念、执着……也许才是更底层的要素。
19世纪中叶,一场大饥荒突然爆发,元凶竟是真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